本報記者 陳淡寧
  後人總說,“詩仙”李白飄逸,“詩佛”王維空靈,而到了杜甫這個“詩聖”,形容卻變作四字“現實主義”。
  他的詩句,仿佛字字都精心琢磨,分寸把握得不差毫釐。興許並非刻意,而是緣於他一生行走觀望,來不及在自我的世界里駐足。
  “詩聖”杜甫一生只活到59歲,除卻短短數十載的為官生涯,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路上。
  按照復旦大學陳尚君教授的說法,杜甫的“在路上”分為兩個時期:青年時代的“壯游”,和晚年時期“漂泊”。“這兩個時期有本質的區別,一個是主動游歷,一個被迫流離。”
  那一年,太平盛世,歌舞升平,一派繁榮之象。他心懷天下,“裘馬頗清狂”。
  那一年,戰亂紛飛,哀鴻遍野,滿眼破敗之景。他壯志未酬,“無成涕作霖”。
  難忘浙地之行
  越女天下白,鑒湖五月涼
  公元712年,杜甫出生在河南鞏縣城東二里的瑤灣。祖父杜審言曾是修文館直學士,父親杜閑時任兗州司馬,儘管幼時喪母,但生母崔氏也是出生士族。若言家世,即使算不得世代公卿,至少也是“奉儒守官”的閥閱名家。
  在杜甫而立之年以前,他所處的,是整個大唐的全盛時期。
  開元十九年(731),那一年,杜甫剛滿20歲。古時男子滿二十即要行冠禮,那是一場成人儀式。而對於杜甫來說,他行完冠禮後迎來的第一件大事,是壯游江南。
  也不知父親杜閑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,在那個信奉“父母在,不遠游”的年代,容許剛成年的兒子外出遠行。
  任誰都不信,在那些壯游的歲月中,7歲就會作詩的杜甫竟未留下隻言片語。對於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,如今只有在杜甫晚年的那首《壯游詩》中覓得些許蹤影。
  20歲的杜甫,選擇了江寧(今南京)作為他江南行的第一站。
  從洛陽運河中轉處出發,經廣濟渠過淮水、邗溝,最終抵達江寧。大約是從前人的詩書中對這座六朝古都產生的朦朧憧憬吧。只是他並未在江寧逗留太久,史料記載也為數不多。但三十年後,杜甫卻在一首題為《因許八奉寄江寧旻上人》的詩中,憶起了那段與這位高僧“旻上人”泛舟湖上,下棋、對詩的逍遙歲月:“不見旻公三十年,封書寄與淚潺湲。舊來好事今能否,老去新詩誰與傳。棋局動隨尋澗竹,袈裟憶上泛湖船。聞君話我為官在,頭白昏昏只醉眠。”
  離開江寧,杜甫繼續沿運河前往下一站蘇州。
  他去了姑蘇台。那裡曾是吳王夫差戰勝越國,稱霸吳中之時,大興土木建造而成。宮室苑囿、亭台樓閣之外是冠絕江南的美景,也是吳王荒淫享樂的逍遙境。然而最終卻也成了他兵敗越國,自刎而死的葬生地。越兵一把火燒去了姑蘇台的輝煌,徒留下一片愴然的風景,給了年輕的杜甫。他本想追尋謝靈運等文人雅士的風流,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感到一抹難以言說的蒼涼和沉重。
  大概他骨子裡便不是一個風流的人。但卻不意味著年輕的他,心中沒有一絲異想。
  比如雇一條船,順流而下,東渡扶桑。
  離開吳地,杜甫繼續南下,過了錢塘江,來到了越地。
  吳越總是連在一起被人提及,可儘管與吳毗鄰,但這裡的景象卻讓年輕的杜甫感受到了難得的心動。
  若耶溪旁,那些浣紗的越女,有著北方女子沒有的窈窕。她們輓著袖子,蹲在溪旁,將手中薄如蟬翼的紗浸到水中。她們時而沉靜,時而說笑,那裸露在外的手臂,是他此前從未見過的白皙……
  那是人生初見。
  “越女天下白,鑒湖五月涼。”
  這是用本能寫出的詩句。
  在這片“日出江花紅勝火,春來江水綠如藍”的土地上,弱冠之年的杜甫度過了悠哉的四年,想來那時的詞句,一定不若他後來寫的大部分詩作那般沉鬱頓挫。一首《夜宴左氏莊》似能窺得當時風貌:“風林纖月落,衣露凈琴張。暗水流花徑,春星帶草堂。檢書燒燭短,看劍引杯長。詩罷聞吳詠,扁舟意不忘。”
  直到開元二十三年(735),一封家書的到來,阻止了他繼續游歷的腳步。雖然未曾有別人讀過這封家信,但736年春,杜甫參加了京兆為選拔參加全國貢試的鄉貢進士而舉行的面試。想來,大約家中也唯有以這場考試為由,才能敦促流連在外的杜甫速速動身回程。
  公孫大娘
  那些年錯過的女神
  唐肅宗乾元二年(759),杜甫48歲。
  此時的他已經經歷了安史之亂與潼關失守。去投肅宗,然而途中卻為安史叛軍俘獲,押到長安。後來他潛逃到鳳翔,做左拾遺。可由於忠言直諫,疏救宰相房琯惹惱了肅宗,被貶為華州(今陝西華縣)司功參軍。
  於是那一年的春天,從東都來到華州的杜甫,用這三年的經歷寫出了他不朽的《三吏》與《三別》。
  那一年的夏天仿佛特別難熬,九節度官軍相州大敗,此後關輔又鬧饑荒,七月立秋之後,杜甫選擇了棄官攜家人與流民一起逃難:“平生獨往願,惆悵年半百。罷官亦由人,何事拘形役。”
  他去過秦州(今甘肅天水)、到過同谷(今甘肅成縣),然後在成都過上了一陣短暫的安定生活。然而沒過多久,嚴武入朝,蜀中軍閥作亂。他不得已又漂泊到梓州(今四川三台)、閬州(今四川閬中)。返回成都後不久,嚴武死,他又再度飄泊。
  唐代宗永泰二年即大歷元年(766),55歲的杜甫移居夔州(今重慶奉節),夔州都督柏茂琳久聞杜甫之名,給予了他一些資助,使他得以暫時在此安身。
  得了資助,杜甫置辦了些房舍、田地。卻也免不了一些交際應酬。
  大歷二年(767),受夔府別駕元持的邀請,杜甫前往赴宴。宴中,杜甫忽見那位跳劍器舞的舞姬,舞姿矯健,蔚為壯觀,而又似曾相識。於是上前詢問姓名與師門,得知舞姬名為李十二娘,臨潁人,是公孫大娘的弟子。
  仿佛是在一瞬間,杜甫被這個已經多年不曾聽過的名字,拉回到那幼年時的盛世之景中。
  那是開元三年(715),年幼的杜甫曾在郾城看過這位唐宮第一舞人的劍器舞。縱然只是驚鴻一瞥,但那令人驚艷的舞姿已深深映入了他的腦海中。
  那亦是人生初見。
  她是錦衣玉貌的翩翩佳人,起舞之時的身姿或矯若游龍,或翩如驚鴻。本是至柔女子,卻是一身戎裝,一曲劍器,卻能揮灑出這片盛世的萬千氣象。
  倘若那時有“女神”一詞,定非公孫大娘莫屬。
  盛唐有三絕:李白的詩賦、裴旻的劍舞、張旭的草書。而這三絕中,有兩絕都與公孫大娘有關。《明皇雜錄》上載:“上素曉音律。時有公孫大娘者,善舞劍,能為‘鄰裡曲’、‘裴將軍滿堂勢’、‘西河劍器渾脫’”其中的裴將軍滿堂勢,就是根據裴旻的劍舞改變而來。而張旭的草書,據說也是在觀看了公孫大娘的“西河劍器”舞之後,獲得了靈感,從此變得豪放激蕩。
  而如今,那些舊年盛景一去不返,正如自己年華老去一般。回想自己一生坎坷,漂泊他鄉受人接濟。壯志還未酬,心中卻已對治世斷了念想。天下之大,卻有著找不到容身之處的迷惘……
  杜甫慨然,鮮少為女人寫詩的他,歸家後作《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》。
  而公孫大娘也成了杜甫筆下為數不多的有名有姓的女性之一。
  (原標題:游歷路上,驚艷越女天下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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